武汉印象 | 武汉的味道

发布时间:2022-08-28      来源:《武汉印象》2020诗歌散文卷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浏览人数:2757人次

我是用味蕾来结识一座城市的。


2005年元月,因为工作的缘故,我带着儿子来到武汉。


我下班回到出租屋内,发现居然与室外毫无温差,不过只是把寒风挡在门外罢了。对于从小在暖气环境下长大的人来说,个位数的室温,意味着手足甚至脸上都生满冻疮,一颗心冰凉得无处安放。


打开小小的空调,虽然脸上发着烧,脚却仍在冰窖里,那丝热气只浮在身体表面,好似一张虚情假意的笑脸。最怕的还是洗澡:第一次不知深浅,以为将热水器烧到最高温度就万事大吉。谁知没冲几分钟,刚刚揉起满头的洗发水泡沫,水温就渐变凉了,只有咬着牙,胡乱抹干了事。头发还没擦干,又遇到停电,漆黑中,五岁的儿子喊着:“妈妈,怕!”扑入怀中。我握着他冰凉的小手,头发上的水珠带着洗发水的泡沫,和着眼泪流到嘴里,苦涩,冰凉,夹杂着化学香精的刺激,成为武汉留在我记忆中的第一种味道。


“柳絮风轻,梨花雨细。”春天,陌生的武汉显出处处生机。


荠菜就在这弥漫着早春气息的草丛中、田埂上,悄无声息地发芽,贴着地面生长,好像生怕被人发现。


在家乡,每年这时候我都会和母亲一起去挖荠菜。荠菜极易生长,田间地头水沟旁,到处都是,但叶子的形状和另一种野草非常相似,很难辨认,我就荠菜、野草乱挖一气;而老妈因为小的时候经过三年自然灾害的“专业训练”,仿佛长了火眼金睛,不论荠菜藏得多深,一挖一个准儿,还净是又肥又嫩的。我们背上烤着初春的暖阳,手里不停地忙活,享受着劳作的简单和快乐。


为了重温家乡的味道,三月三,我带着儿子去周边的田埂上挖荠菜。这时的荠菜头顶着小白花,极易辨认,根茎粗壮,香气最盛,适宜煮鸡蛋。为了让荠菜的味道更浓郁,我煮蛋的方法与众不同。先将鸡蛋煮熟、去皮,用牙签扎孔,和荠菜一起,加盐煮半小时,再泡上一夜。第二天一早,浓香扑鼻的荠菜煮蛋就上桌了,蛋白、蛋黄都很有滋味儿。儿子说:“比外婆煮的还要好吃。”



四月间,一场暴雨之后,我和朋友偶然路过一棵槐花树,一大段树技折断在地,上面却满是花苞,鲜嫩欲滴。被我们两个吃货撞见,这些槐花不枉一世缤纷,于我们,自然是天大的惊喜!


在家乡,槐花大多用来做包子、饺子的馅料。我嫌热油爆炒失了花的香气,打算来点创新。


摘下来的花不能久放,于是挑最鲜嫩的花苞洗净,用沸水泡茶。茶汤透亮,香气清幽,好似有清丽女子从袅袅的热气中飘出,让人神清气爽。剩余的槐花洗净沥干,拌上白糖、面粉、素油,上锅蒸二十分钟左右,槐花糕就好了。送给刚结识的一群朋友尝过,从此香甜软糯的槐花糕就成为大家春天里的期待,相约每年四月采槐花蒸糕。


采槐花绝对是个技术活,因为“乱花渐欲迷人眼”。花丛深处,那一张张或羞涩或绽放的芬芳笑靥已然乱了你的心,想从中挑选那最鲜嫩的花朵自然不易。深深浅浅的花朵中,含苞待放的,莹白中泛着淡淡的鹅黄,沉默着积蓄力量;刚刚绽放的,花瓣白得耀眼,青春地呐喊着,花心里若隐若现透着绿色的勃勃生机;开得最灿烂的,花香最浓,花瓣白里透着微黄,却带着几分即将落幕的黯然。那双采花的手,想必要跟江南的采茶姑娘一样灵巧吧。在花簇中发现了一两枝中意的,要小心地拂开嫩叶的掩护,躲开尖刺的袭击,轻轻地捏住花枝,只一捋,花朵便欢快地跳到手中了。


一年一次的槐花糕,从一同采摘,到争相品尝,大家都兴高采烈,快乐得像小孩子过节一样,被我们称为“槐花节”。


有了对美味的期待,武汉渐渐亲切起来,也有了快乐、香甜的滋味。


武汉的夏天是荷的天下,连我家所在小区里也有几处荷塘。


买新房的时候,请劳碌半生的母亲来选,她一眼就看中这里,树木成荫,鸟语花香。母亲说,这里不似家乡的小区,家乡的小区是敞开的,没有物业管理,生活虽然方便,但卫生条件和安全却令人担忧。


楼前这塘荷叶,是我们看着发起来的。一开始只是一两片,像浮萍模样的小叶漂在水面上,不留意还以为是哪棵树上飘落了几片圆圆的叶子。渐渐地长成圆盘那么大,然后,越发越多,不到一周,竟然铺满了小半个池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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摄影:北窗外


在荷叶的间隙中,有许多细秆钻出水面,顶着嫩嫩的小叶拼命地往上长,很有生命力的模样。没过几天,嫩叶中间鼓胀起来,成了小小的棒槌,尖尖的角,朝着天空伸展。细秆慢慢地长高长粗,棒槌便从中间开始裂开一个窄窄的缝隙,像一枚海螺,又像是一个探头探脑的河蚌,随着缝隙越来越大,卷曲其中的荷叶慢慢舒展开来,变成一个大大的椭圆盘。荷叶虽然是从两个半片开始成长,但是结合处却非常完美,好像一开始就是一张整整的荷叶那样匀称。这时的荷叶泛着青黄,像情窦初开的少女,略显青涩,顶着发髻,高高低低又害羞地站着,散发出阵阵清香。遇到雨后,水珠晶莹透亮,微风中,荷叶轻摇,水珠和着节奏,在翠绿的叶面上滚来滚去,却不会掉落,犹如调皮的孩童在游戏。满塘亮晶晶的,似宝石,像星星,煞是好看。


母亲最喜荷香,清晨有空,总会去荷塘边待上一会儿。开花了,便欢喜地叫我去观赏。半池夏荷,紫粉色的花瓣,黄灿灿的花蕊,明眸善睐,亭亭玉立,明艳照人,好似戏台上的花旦。我不由吟起席慕蓉的诗句:


我是一朵盛开的夏荷,

多希望,

你能看见现在的我。

风霜还不曾来侵蚀,

秋雨还未滴落,

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。

我已亭亭,

不忧,

亦不惧。

现在,

正是最美丽的时刻。


母亲赞许地望着我,又说,看,这荷花中间,鲜亮金黄的花蕊,留下来,就变成了莲蓬。我便想到香甜的莲子、鲜嫩的藕带、粉糯的藕。武汉的味道,唇齿留香,渐入佳境。


秋风吹过,小区里飘来深深浅浅的桂香,我又想起了那片荷塘。再去看时,红粉佳人已然退场,饱满结实、鼓鼓囊囊的莲蓬也大多不见,只剩下疯长肥绿的荷叶,带着油光。又过了几天,密密的荷叶突然发出了阵阵浓郁的香气,比荷花盛开的时候还要浓郁数倍,让我甚感惊奇。


如此数日之后,荷塘便有了败落的迹象。有些荷叶的边角上渐渐泛出枯黄,不再是惬意地舒展,而是面色憔悴,就像是一张被烧焦的纸,了无生机。叶子越缩越小,不知怎的竟翻个身,露出了黄褐,灰烬颜色背面,像一顶顶干瘪软塌的帽子,垂头丧气地立在水面。最后,竟连这样一片残叶也撑不住的样子,渐渐地跌落到水中,水面上只留下光秃秃的秆子,或是偶尔还挂着一两只枯败的莲蓬。其他的荷叶仍然没心没肺地散发着香气,只是绿色中已现出了沧桑的模样,不再油光水滑,好像蒙了一层灰尘,颜色晦暗的绿,像一张陈旧的年画。


原来浓郁的香气,是荷叶衰败前的呐喊,而文人雅士喜爱的残荷,弯弯曲曲,形态各异的枯蓬,是它们扑倒前最后挣扎的姿态……


看到挖藕人手中带泥的粗壮莲藕,才让我第一次将这东倒西歪、满目疮痍的残荷,与香甜可口的莲藕联系起来。无论过程如何曲折,都从生机盎然,到盛极而衰,这是荷的一生,也将是我的。荷留下了莲藕,我呢?再吃藕的时候,一口下来,千绪万丝,多了些许厚重的滋味。


入冬后,母亲常常在一个大大的、武汉人称为铫子的罐子里,放入粗壮的筒子骨和蔡甸特产的粉糯莲藕,用文火慢炖,煨出来的藕汤香味浓郁,肉香藕甜,晾放在阳台里。一夜过后,藕汤就变成了半透明的膏冻,这是我们冬天里最爱的佳馔。


终于,武汉有了家的味道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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